孙妈妈听我这样说，显然十分高兴，连连拍着我的手背，道：“好好好，好孩子，你果然是个极聪明的人，能想通就好。妈妈我就知道，自己没有看错，你是个玲珑剔透的好孩子。对了，你今天这么早过来找我，是有什么事吗？”
我点了点头，道：“妈妈猜得对，我的的确确是有件事情，所以才特意过来的。妈妈，我来，是想告诉你，我今夜不表演。不仅仅是今夜，还有明夜，后天，大后天，我都不表演。”
我说的是我不表演，而不是我不能表演，也不是我不想表演。孙妈妈听出了我的意思，立刻皱起了眉头，有些不悦地道：“蓉儿啊，你方才不是还和妈妈说自己想通了吗？可是你看看，你自己做下的这个决定，哪里像是半点想通了的样子呢。你要懂得顾全大局，这才登台了多少天啊，忽然就说不表演了，这哪能行呢！”
我看孙妈妈不能明白我的用意，只好解释给她听：“妈妈你误会了，我并非是因为心里膈应，所以才不肯上台表演的，我是有我自己的考量的。妈妈你于我而言是救命恩人，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小小的事情，就让你陷入为难的境地呢。”
孙妈妈听我这么说，虽然脸上还是一副明显不相信的神情，但脸色却是已经和缓了许多。她哼了一声，道：“那好吧，既然如此，那你便向我说说看吧，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做出这个决定来，让你今夜不想再去登台演出。倘若你的理由，你的苦衷能说服得了我，那我就同意你今天晚上不表演的这个事情。”
我见她愿意听我的解释，便开口道：“妈妈，你是在这风月场所里头混惯了的老人了，所以，想必你是知道的。这世上的男人啊，大多都是犯贱的，放着现成的不要，总爱去找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女人。明明自己家里已有贤妻，还非要出来玩。而他们对我，自然也是一样的。这几日觉得我好，不过是图一时的新鲜感，等这劲儿过去了，也就不再会关注我了。”
孙妈妈听到这些，并没有急着反驳，而是静静地听着，没有说话。
我知道这些话应该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，便接着道：“如今，我的名号在京城里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气了，有不少公子特特意意从外头赶来，只为了能够见我一面。所以，如果我今日不出现，他们可能心里会觉得奇怪，却定然不会有太多人问出声。可是，若我明日还不出现，他们定是要着急了。待到过几天，我再出现的时候，效果一定比今晚出现要好的多。”
孙妈妈不自觉地点了点头，显然也是赞同我的这个看法的。可是她又有点儿不放心，问：“这主意固然可行，但是，若是各位公子问起来，我又当如何回答呢？”
我微微一笑，道：“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。妈妈就说蓉儿最近身体抱恙，不宜吹风，趁此机会，一个人在屋子里闭关苦练绝世名曲《凤凰于天》。等过几日练好了，自然又会出现。”
孙妈妈还是不放心，又道：“可是蓉儿啊，妈妈我是过来人了，这种事情见得多了，所以不得不提醒你。你要欲擒故纵，这固然是好的，妈妈认同这一点。只要你能把欲擒故纵玩好了，这全天下的男子，都会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的。”
说到这儿，她忽然话锋一转，道：“可是，若是你没有玩好，男人的记忆力，可比你想象得要多得多。一代新人换旧人这种事情，在花楼里，那可是最常见的。你如今想得是挺好的，可是若是有半点差池，到时候，等你再回到台上的时候，等待着你的，很有可能就不是满堂彩，而是不明所以的面面相觑了。”
孙妈妈说的这些，我自然是明白的。我点了点头，道：“妈妈，你就放心吧。我相信，如果我的琴技足够高超，那么就算他们几天后忘记了我，那也没有关系，我并不介意让他们重新再认识我一次。况且，舍不得孩子，套不着狼。要想赚大钱，名扬京城，就得冒点儿风险，否则所有的好事凭什么都让我一人赶上了呢。”
孙妈妈没有说话，似乎是在心里考虑我说的这番话的可行性。良久之后，她终于深吸了一口气，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，道：“那好吧。既然如此，妈妈我就听你的一次。本来这个登台表演的主意打从一开始也是你想出来的，既然你这次又有了新的想法，那我理应支持的。那就这样吧，蓉儿，就按照你的意思来吧。”
我听完了孙妈妈的这番话，颇有些感激。她毕竟是个做生意的，不论做什么，出发点都是为了赚钱。她能够选择相信我，这让我觉得十分感动。
我和孙妈妈又聊了一会儿家常，便准备离开。走之前，她忽然开口问我：“对了，我前几日拨给你的那个叫翠儿的丫头，用得可还顺手？若是你觉得用得不顺手，只管打一顿就好，没关系的，不用太顾及我的颜面。”
“这怎么行，我若是对她动了手，等到以后，她心里定是会怨我的吧。”我摇摇头，对此表示反对，“妈妈，你放心吧，翠儿人很好。她很听话，也很会服侍人，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，这个小姑娘我很喜欢。”
我说我很喜欢，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不许任何人去动她，打她的主意。若是这怡红院里有人胆敢欺负她，那就是明着和我过不去。我特意向孙妈妈说了这番话，我相信，她过会儿便会将我的意思传达给怡红院上上下下的。
孙妈妈果然一下子就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，便了然地点了点头。
我起身向她道了告辞，转身的时候，孙妈妈忽然又意味深长地对着我道：“你喜欢翠儿，这说明你和她投缘，你们两个人有缘分，这自然是极好的事情。但是，妈妈我不得不提醒你，蓉儿，你还不到妈妈这个年纪，很多事情都不明白，奖赏要一点一点地来，惩罚却必须狂风骤雨般得来。若是哪日翠儿犯了错，你必须在第一次就给予惩罚，而且得是重重的惩罚，因为只有这样，她才不会再敢有下一次。”
我点了点头，道：“妈妈你放心吧，我知道了。只有惩罚，没有奖励，时间久了，底下人难免会心生怨怼，可若是只有奖励，没有惩罚，底下人又会觉得我好欺负，从而爬我的头上来。有奖励有惩罚，底下人就会摸清你的脾气，然后将你制得死死的，只有照妈妈你说得那样做，才能真真正正地管理好地下人。”
孙妈妈满意地看了我一眼，道：“果然是个极聪明的孩子，我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，一点就通，一点儿也不会觉得累。你明白就好了，那也不枉费我和你说了那么多。”
之后的两日，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，苦练那首《凤凰于天》。说起来，关于这支曲子的来历，还颇有些渊源。幼时，我随娘亲上街，看到一个卖身葬父的小姑娘，我觉得她可怜，就给了她一些钱，让她好生安葬自己的父亲，她十分感激，便送了谱子给我。
当时，我年纪小不懂事，不懂得不能以貌取物的道理，见那本谱子的封面破烂得不成样子，就以为是摊子上十文钱三本的货色，原也没将这谱子放在心上，还拿它垫桌角来着，知道后来的某一日，我闲着无事偶然翻起，才惊觉这是一首绝世名曲。
《凤凰于飞》指法复杂，十分难弹，加之我入宫后就没有再碰过古琴了，难免生疏。好在我从前为了给南宫让准备生日特意练过，所以两天的时间，拾起来也不算太难。
我低低叹了口气。南宫让南宫让，为什么一旦我离宫，离开那个巨大的金丝笼，不论我做什么，都会与他有关呢？这到底是为什么！我那么努力地想要忘记他，可为什么不论我做什么，都会在无形中提醒我自己再次想起他！
我实在是恨，可我又无能为力。
很快，两日之期已过。这天晚上，我没有再穿那日孙妈妈送的衣服，而是换上了另一条云锦制成的，并不会太过保守，也不会太过暴露的裙子，戴上了银钗，抹上了朱砂，娉娉婷婷地上了台，准备弹奏我的古琴。
昨天晚上，陈公公来找我，说是他已经打听清楚了，皇上明日便会出宫。而在此之前，他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，多次将我的大名有意无意传入皇上的耳中，由此引起他的注意和兴趣。相信不出意外的话，皇上明日应该就会过来了。
《凤凰于飞》弹到大约中间部分的时候，我清楚地听到门口方向有响动传来。脚步声不止一串，看来是许多人一起来的。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，来的人，应该就是皇上。毕竟，这来逛花楼的男人，要么是一个人来的，要么是三五狐朋狗友一起来的，这一群人一起进来，来了之后还不找姑娘，只在大堂坐着的，实在是少见中的少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