娘亲强忍着泪水,道:“娘很开心,今天是你的生日,也是……你父亲的死忌。”忙转过身去,眼中泪水终是忍不住滑落,流淌在脸上。
独孤脸色一冷,心中燃起悲愤的怒火,紧紧捏着拳头,指节咯吱直响。
娘亲凝望着画像一会儿,忽又道:“愿儿,该去练剑了。”独孤蹙眉点一下头,拿起绒衣披在娘亲肩上,见她推门出了去,便拿起长剑跟了出去。
深秋寒晨,林中一片萧索,树上结满霜棱,寒意袭人,颇不冷清。
娘亲道:“你那招游剑式,还未到收放自如随心所欲的境界,你再好好领悟一下。”独孤哦一声,“铮铛”拔剑出鞘,挥剑运功,使出那招游剑式。
忽然见他手腕翻转,长剑竟自离手,绕着手腕旋动。待他双掌盘动,长剑便被他掌力牵引,旋转不离左右,剑风啾啾作响。只听飕飕两声,长剑斩下两片松枝。独孤掌力回收,长剑又送入他手中,这一招端的玄妙。
独孤接住长剑,看一眼地上松枝,不禁脸显喜色,抬头望着娘亲。
娘亲却只蹙眉点一下头,道:“你父亲的剑法,刚柔并济自成一家,不暴不躁,气度闲定,轻描淡写,行若无事,这样才谓之到家,你要用心体会。”
独孤点了点头,回想剑法秘笈中的描述,然后挥剑再练一遍。
当他回过神来,转眼四顾,却不见了娘亲的身影,不知去了哪里。独孤连忙收起长剑,回草堂寻找,仍是不见娘亲。侧头看窗外,只见满天乌云层叠流转,似乎要下雪了。
独孤放下长剑,又出门去找,果然过不多时,便见天上雪花纷纷飘落。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很早,好像迫不及待地要掩藏山林中萧条肃杀的残败景象。
寻到父亲坟前,娘亲正跪在墓碑旁边,一个人形单影只,背影十分可怜。独孤轻轻走过来,屈膝跪在娘亲身后,伸手拂去她肩头的雪花。
独孤道:“娘,你怎么了,是不是不舒服?”
娘亲道:“我没事。你的剑法越练越好,越来越像你爹了,我只是很想念你爹,过来陪陪他。他一个人在这里,会很寂寞的。”听她说得凄凉,独孤心下一阵冰冷。
独孤忽然道:“娘,妳告诉我,害死爹的仇人到底是谁,孩儿明天就去取他的狗命。此仇不报,誓不为人!”
娘亲轻轻嗯一声,道:“你还没有忘记自己要做的事,娘很高兴,既然你已经学会了你爹的剑法,应该是时候报仇雪恨了,娘等这一天,也等了很久。可是……一想到你要离开娘的身边,去和仇人性命相拼,生死难料,娘又有些放心不下……”
独孤插话道:“孩儿只知道,一日不拔去心头的这根刺,娘都不会开心,孩儿也不会开心,只会更加痛苦。”
娘亲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你听清楚,害死你爹的仇人,名叫岳肃,是华山派剑宗的掌门。你去华山,把他的头割下来……”她说话的声音,忽然颤抖起来。
独孤心头猛地一震,寒风雪中,嗅到一阵血腥之气。扶过娘亲双肩,只见她嘴角上流淌着一道血痕,手中一把匕首,已不知何时刺入了腹中。万万想不到,娘亲会在他武功大成之日自刎,独孤惊慌道:“娘,孩儿送妳回去治伤,别冻着,小心着凉了。”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甚么,只觉心慌意乱,便要抱起娘亲。
只怕伤口中早已灌入冷风,娘亲蹙眉苦笑:“来不及了……”
独孤眼中泪水顿时夺眶而出,泪流满面,仰头怒吼一声:“为甚么……”歇斯底里,如狮吼呼啸,远远传了出去,回荡在山岭间,许久方消。雪忽然越下越大,仿佛是为这一声怒吼震惊,纷纷扬扬抖落下来,满天乱飘,落在娘亲苍白的脸上。
娘亲蹙紧双眉,道:“当年你爹,所中之毒无药可解,娘本来是要跟他共赴黄泉的,后来等你出世,娘又萌生了报仇的念头……为了教你武功,娘一个人,苟活二十多年,该是时候去陪你爹了,他一个人,会很寂寞的……”她这两句话说得有气无力,断断续续,好像随时都会气绝。独孤抱紧她,哭道:“娘,妳不舒服,别说太多话。”
娘亲却拉紧他手,又道:“愿儿,你听我说,等你报了仇,也不必再回哀牢山,去做你自己喜欢的事……”忽然没了声音,头轻轻一侧,靠在了独孤肩头,手腕也没了气力,嘴角犹带着一丝笑容。独孤抱紧娘亲,依靠在父亲的墓碑旁,双眼变得模糊。大雪下得正紧,纷纷扬扬,片刻间覆满两人衣上,仿佛要把两人埋没一般。
思忆至此,顿时血脉膨胀,耳畔变得一片空明,一时听不见了风雪呼啸。
独孤眉端紧蹙,手中长剑铮铮颤抖,抖落臂上雪渍。原来静立多时,他身上已然沾满雪花,满面严霜,仿佛一堆雪人。
忽然扑哧一声,雪松枝上突然掠出一只灰雀,在独孤面前扑闪,若即若离,似乎是发现了新奇,惊喜不已,却又小心翼翼。独孤睁开双眼,盯着眼前躁动的雀鸟,心下生起莫名的怒火。一怒拔剑,震落满身雪尘。手起刀落,飞雀啾然一声摔落地上,嵌入松软的积雪,几点鲜血溅落在他苍白的衣衫上,带着一丝血腥。
独孤嗅到这一点淡淡的血腥味,顿时兴奋起来,犹如饿狼嗅到了猎物的味道。
他安葬好娘亲,就马不停蹄直奔华山,如此迫不及待,以致累死了三匹西凉快马,为的就是这一段血海深仇。他不能容忍仇人多活在世上一天,多活一天,他的心里就多一天在滴血,不拔去插在心口的刀,伤口就永远都不能愈合,滴血不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