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二十）
刚出皇宫，周清再也支撑不住，昏了过去，失去知觉之前，她看了一眼十七，喃喃说了一句:“幸好有你。”
沈嫣然给她下的药分量不轻，足足泡了一整夜冷水，药力才尽数散去。
这事她不敢让萧昀和季淮知道，只让冬雪和十七守着她。
冬雪不知周清究竟中了什么毒，只都怪在十七保护不力上，时常给他甩脸子。
“若是公主带我去，必定不会受这样的罪。”冬雪如是说。
十七不语，只抱着自己的长剑，靠在外墙上。
没人知道除夕夜，宫中究竟发生了何事，只是宫里传出消息，皇后失德，幽禁于长春宫。安国侯沈仕祺教子无方，夺爵，流放苦寒之地。三千城防营官兵的调配权移给步兵统领刘世统，沈仕祺之子沈之霖目无君主，狂悖无礼，赐自尽。
一夜之间，位高权重的安国侯府如大厦倾覆。
都说皇后沈嫣然在长春宫中一直大喊冤枉，不过自从除夕之夜过后，司马谦再没去过长春宫。
大喊冤枉有什么？
周清心中冷笑。
她在长春宫中长嚎七日，声声泣血，也未见有人动容。
最是无情帝王心。
沈嫣然，这才只是个开始。
没有人会去深究这些事情，因为每天都会有新的事情的发生。
大年初三，正是拜年的时候，新年的喜气还浓，周清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。
她让人给前工部尚书方为民递了一张拜贴。
当然，被毫不留情的拒绝了。
周清不死心，又让人递了两次，那个倔强的小老头才肯见她。
屋子很是简陋，根本看不出这里住着的是一位尚书大人。
“公主，请喝茶。”面前给她摆了一碗白水。
周清也不介意，豪爽的喝了一口。
她对方为民了解不多，只知道他为人刚直，公正不阿。
当年满朝文武，也只有他肯站出来为骠骑大将军周成渊求情，不过，却被重杖四十，打瘸了一条腿，兵部尚书的头衔自然也被弄丢了。
“不知公主来此，有何见教？”
周清让十七将贺礼拿上来:“新年里，自是来向大人拜年。”
一听这话，方为民大笑起来，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的，颇为好笑:“竟然还有人会给我这个糟老头子拜年？”
“大人为人忠正，仗义执言，萧宁感且佩。”
方为民看了她一眼，不屑道:“公主殿下若是故意吹捧，来寻小老儿的开心，就请回吧，小老儿还有事要做……”
“方大人……”
“不要叫我大人，小老儿早已经不是什么大人了。”
周清无奈:“大人，实不相瞒，萧宁前来拜访大人，确有一事要请教。”
“公主直说。”
“我想知道，当日决开长川河堤之人究竟是谁？”
周清知道方为民一定清楚这其间的事情，因为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工部的调派。
要决开长川河堤，绝不是一两个人就能办到的事情。
需要一支队伍，一支专门负责河道建设的队伍。
方为民似是见到了鬼魅一般，满眼都是惊恐: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……”
周清愤愤道:“长川河堤垮塌，淹死十万周家军。这十万男儿，乃大夏子民，每一具血肉都曾为大夏浴血奋战，添光添彩。他们本不该就这样死去。”
“公主……”一声惊呼，“公主竟有此等胸怀，小老儿……佩服！”
“方大人，你知道那人是谁？对吗？”
方为民痛心疾首，痛苦的闭上了眼睛:“皇上容不下周家军，是皇上容不下周家军啊！”
周清心如刀绞:“我知道，我知道是他，可是决开河堤者，一定另有其人。”
“公主问这些，是要替周家军讨一个公道吗？”方为民沉声问道，“若是这样，小老儿并不打算害你一条命。”
周清冷笑:“公道？公道自在人心。何须我去讨？”
“那公主是打算做什么？”
“欠债还钱，杀人偿命，此乃亘古不变的道理。”
方为民看着她，他只觉得面前这个姑娘并不像他看见的这般柔弱，她似乎有着无坚不摧的意志，一往无前的勇气，还承受着无人能及的伤痛。
这样的女子，该背负着怎样的仇恨？
“公主身份贵重，又是西启皇族，不必掺和到我大夏的事情当中。”
“方大人！”周清不自觉的怒了，登时提高了声音，“难道方大人就忍心十万冤魂含冤莫白？十万男儿长埋黄土，任人评说？”
“他们本该都是英雄，他们的父母，子女本该都以他们为荣！可是，如今，他们躺在长川的沙丘之下，任由脏水泼向他们，他们一声不吭，一言不发，连白骨都要被虫蚁啃噬，无法魂归故里……”
“别说了。”方为民再次痛苦的闭上眼睛，两行浊泪滚出，“别说了，我告诉你，我都告诉你……”
从方为民处出来，周清对这个结果虽在意料之外，却也在情理之中。
一个小小的工部小吏竟然一跃成为工部尚书，这不是绝不可能的事情，但这绝不是件正常的事情。
一路上，十七都沉默不语。
虽然平时他也沉默寡言，可今日的气氛，明显让周清觉得有些压抑。
她一回头，发现他眼圈微红:“你怎么了？”
“没什么。”
“你哭什么呢？”周清拍拍他的肩膀，眼神酸涩，“该哭的人还在笑呢。”